豆花落拓

后几日，明楼去帅府为他特地辟出来的办公室里和各位将领们挨个商谈，解答他们各自积郁了好几个月的疑难缺补，明诚则清点东西搭上火车一路到了一个偏远的县城，又换上马再往偏僻的地处去。

 

安国军旗下，除去梁汪外，还有一号叫王天风的人物。其实，他也不是真属于这支队伍：仔细算来，他被招安已是上上任司令时的事情了。这个人似乎是极其认主的，与其说是投奔了哪个名号，不如说是追随了哪位名将；如今既不见他拉旗子走人，又不见他当真同军政府内的旁人来往，更是常年驻营在几块地盘的交界处，无人管，无人争，无人敬，每日同留兵草寇抢饭吃，做了一块高高挂起的硬骨头。不不不，王天风当然不是硬骨头——硬骨头只是难啃，对于王天风，众人要放三个心眼提防他如疯狗般心血来潮恶狠狠倒咬一口，提防之余，还要咬牙切齿腹诽他那通常攻城粗暴、时而屠门富户的手段，认为皆是此人害他们更加声名狼藉，落得毒辣阴狠且不择手段的官匪名声。

 

因着王天风这冷不丁就不顾对象叮人一口、且大有同归于尽之气势的爱好，大家很形象地称呼他为“毒蜂”。其实仔细算来，王天风和明楼不过一般年纪，稍长不碍事的几岁，两人在军校时还做过同僚。如今再见面，王天风率领着一个师的队伍，一双圆鼓鼓的桃花眼还显得很是年轻，只是嘴唇上蓄了两撇老气横秋的胡子，于是就平添了一些威严。

 

此趟明诚要找的正是这位王天风。不过他到的很不是时候，王天风离了驻地已久，正带着手下的一个团打更东边些的地方。明诚二话不说，又颠簸着赶去现场，正赶上这场战役的收尾。

 

是了，这就是王天风另一个毛病：他颇好为人师，手下的大将小将都如同他的学生，故他时常需要亲身上阵去指点战场上的形势。若是学生们对策略和形势的把握稍出了一点错，总是免不了一顿铺天盖地的训斥和敲打——就如同中学校里的教书先生们也要设立惩戒机制一样，只不过这里犯错的代价是大把大把的人命！

 

明诚同王天风的护卫班站在一块等候在城门外。这处县城里住的的确都是大户，而且多是前清就已发家的大户，在处山上形成了错落的营寨，颇有抵御防卫的觉悟与窍门。但是当时他们没有挡住来势汹汹的匪患，如今盘山据屋的恶徒们也没有挡住王天风的进攻，和王天风比起来他们都还不够恶。在无数个燃烧弹的遗迹下，整个镇子看起来忽明忽灭，星星点点交映，城楼上瓦塌石错，满绕着城楼的护城河——一条窄小的水沟——中堆满了从楼下坠下来摔得面目全非的烂肉，好在前几日刚下过雪，冰天雪地中腥臭气没有传的太远。而王天风一手持一根马鞭，一手搭着砖沿在城楼上来回绕了几个圈，正在探看城内外此时此刻的景貌。面对如此血肉横流的惨淡景象，他没露出一丝表情，很是如常的兜转着，由于非常安静，也瞧不出一丝传闻中的歇斯底里。

 

明诚以同样平静的表情等了很久，瞧着王天风仍然没有下来的意思，对他的副官郭骑云道：“匪患除矣，城内也没有日子可过了。”

 

“这是我们的决策，”郭骑云站得笔挺，非常缓慢的挪动了颈项上的脑袋，上下打量着明楼，“不需要你插话。”

 

“你们还要去征粮，匪帮不存粮，不供着富户还找谁要呢？”明诚很友善地提醒他。

 

郭骑云对此嗤之以鼻，但他也没有答话，心里想：“富户家里的东西，可不是连根全都带走了？在折成了大洋，哪里不能换粮食来呢？不少东西就多是你们这帮人点着要的……”过了一会儿，忽然想起了他们是投靠了谁才至今孤零零地没有分上一口粮，虽然知道自己颇有些咎由自取的味道，还是有些愤愤不平，又在心底骂道：“妈了个巴子的，要抢粮还不都怪你们天天琢磨暗地里那些波诡玩意儿？……都是打仗，每日计较谁门谁派来分一杯羹？”

 

这样想了一通，郭骑云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：“的确是不如明司令和平御军的策略好！”

 

明诚也反过来打量郭骑云一阵子，然后微微笑了一笑，正要开口，见王天风朝着候在侧门处的众人挥了挥手，于是拔脚就走，边走边说，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：“那是自然。”

 

 

与明楼一起的时候，明诚时时刻刻做好准备替他忙前忙后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，坐在下首的位置上反倒显出一种很是凛然而不可冒犯的气势来。王天风自顾自地清扫废置已久的县长办公的府邸，替自己找出一个干净的位置，不大在乎明诚做出如何表现，于是继续只有郭骑云一个人和明诚斗着气。他瞧着明诚的样子，恶狠狠地想：行啦，你也不过是个来使，所以可以摆出这样一副样子，要是正主来了，还不一定能够这样趾高气昂……

 

“看来郭副官对我的到来似乎很有意见。”明诚一边将自己的军帽平整地叠放在桌面上，一面探头去等毒蜂的回应。

 

“你这么说话，很不合适。”王天风斜垂着眼睛，略略将头侧偏向郭骑云所站的一边。四周环顾了一阵子，他才将视线落脚在明诚的身上：“看来明楼对我不去见他也很有意见。”

 

“明少帅令我特意来请您。”明诚点了点头。

 

“他要我过去做什么呢？”王天风很和蔼地问他。

 

明诚张口答到：“明少帅希望……”

 

但是还没有等他说完，王天风就倒拎着那根马鞭绕过桌几走到了他的面前：“我知道，他要借我的兵，我不借；他要倒给我款子，我不缺；他期图拉拢我，我没有一点好处。”王天风用马鞭扫过明诚的帽子：“我为什么要去？”

 

“世间的事情都是商量出来的，”明诚抬起手按住王天风的马鞭，扬起脸直面王天风的瞪视，“您给人，我们也不短兵；您不缺钱，我们正省得拨；但是您不喜欢军政府里那帮杂牌们，我们也不喜欢。”

 

“不喜欢，这么多年，您忍下来了，我们也忍下来了。”明诚正襟危坐地叹了一口气。

 

王天风愤愤然又逼近了一步：“我没有忍！”

 

“现在我们都不必忍了。”明诚说的甚是笃定。

 

王天风对此倒是很感兴趣：“你们最近准备做什么？”

 

明诚顾左右而言他：“明少帅叮嘱我，得亲自见到您才行。”

 

王天风停下来，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，就走上来两个年轻的小兵立定在明诚背后，斜跨两顶骑枪，摆出要把明诚送走的姿势。明诚见到这样子，也不多说，带上帽子敬了一个笔挺的军礼，转身就往门外走。迈过门槛，才转回头说：“这一次并不是故意同您卖关子，的确是需要见到……”

 

他的话还没说完，属于郭骑云的臂膀就缠住了他的咽喉，一只青筋暴起的粗壮的手臂横在明诚脖子的下方，以突然迸发出的力量拖着明诚倒退了三步。明诚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中发出粗喘，随及将两只脚深深扎进土里，一只手猛烈地袭向郭骑云的肋骨，头拼命仰后磕在郭骑云的眼眶处，得此一瞬的停顿，站稳了的脚马上踹向对方的膝窝，将郭骑云仰面压进满地土灰之中。

 

王天风在中堂里欣赏了这一出表演，远远地向明诚点了点头：“下一次叫明楼自己来。”

 

因为脸上带了些热突突的潮红，明诚此时得体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可乐。但他还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装，从门外卫兵的手里接过箱子后就转身奔向了回程，临走前没有忘记同王天风一颔首，达成了莫名一致的约定。

 

注：这一章没有什么特别要说明的，就是讲一下王天风的队伍所在的地带的确是真实有过的，毕竟那段时期是一个有兵就可以争霸且作威作福的年代，只不过统治这些地区的多半是一些小军阀，这里设定是王天风，以后会说明王天风虽然是师座，但是一个师的人数是有水分的不如其他人多，但比较精锐。然后这章大哥全程出现在对话里……好吧，本文感情线比较慢热，因为总觉得既然文章设定在这样一个年代里，我想过一过那个年代争霸背景的瘾，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不能够产生地十分突如其来，现在还没有确定任何感情，会慢慢发展，我很想在本文中体现所有原著角色的形象，笔墨有时候花费的稍多。至于大哥和阿诚的信仰问题……这是我设想中比较重要的剧情，也是参考了一定人物原型的，就先不讨论啦XD恳请大家提出所有文中存在的年代背景问题、角色设定问题以及blabla问题！